很長一段時間，裴渡半夜都會在窒息當(dāng)中醒來，他被人用枕頭捂住口鼻，睜開眼，就是宋韻秋一張神情癲狂的臉。

她不停地對裴渡說：“都怪你！都怪你！去死！去死！”

裴謙是知情的，他靜靜看了裴渡許久，最后只輕輕嘆氣說：“阿渡，你的母親剛失去了孩子，你理解一下她?！?

直到有次，宋韻秋真的差點把裴渡捂死，裴謙才讓人看住了宋韻秋。

裴謙樂于見得裴渡受“挫折”，在他的理念中，孩子只有受到挫折才會成長。

過年，主宅吃年夜飯，各家堂兄弟姐妹接受長輩們的紅包，其中有個堂弟看中了裴渡手中那個有煙火圖案的紅包，哭著想要。

裴渡就讓給了他，這讓裴謙很不高興，當(dāng)即罰裴渡不準(zhǔn)吃晚飯，于是整個裴家都知道了裴渡不受寵。

次年冬天，幾個堂兄弟惡作劇，將裴渡關(guān)進(jìn)了主宅后腹的一個倉庫。

兩天兩夜，裴渡餓且凍到失去意識，裴謙以為這次裴渡應(yīng)該懂得些生存之道了，身為裴家的繼承人，不爭不搶就意味著要被人踩在腳底下。

可裴渡生了場大病，病好后，他變得不會說話了，性格也愈來愈沉默。

裴謙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

醫(yī)生說裴渡有自閉傾向，需要一個地方獨自靜養(yǎng)，于是同年，裴渡被送到了一棟別墅里。

對于裴渡，裴謙始終覺得自已可以輕易將其掌控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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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食的第三十天，裴渡被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吵醒，仿佛從一場昏沉睡夢中醒來，他眼皮微微動了動后掀開，側(cè)頭看去。

床邊，搖籃里的寶寶哭得鼻尖通紅，那哭聲聽得裴渡心口無端泛起細(xì)細(xì)密密的疼來。

他渾身沒有力氣，遲緩地坐起身，旁邊的保鏢們紛紛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又要做出什么傷害自已的事情，但裴渡只是在看搖籃里的孩子。

他眼中浮起幾絲困惑，似是在疑惑……這是誰？

“阿渡，她是你的女兒?！?

裴謙走過來，在裴渡凝滯的眼神中告訴他：“是謝書音出事之前生下來的，她出事后，孩子一直由醫(yī)院代為照顧。”

裴渡眉頭緊鎖，眼中防備與厭惡明顯，對裴謙的話不信任。

“我沒有騙你，阿渡，你其實可以認(rèn)真看看她的臉，不覺得熟悉嗎？”

裴渡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孩子身上，他視線仔細(xì)地從她的小下巴，小嘴巴，小鼻子，到飽滿的小額頭。

越看裴渡的心跳速度越加快。

像她……真的好像她。

“當(dāng)然了阿渡，如果你仍舊存疑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和她做親子鑒定?！?

裴謙口吻淡定，是完全不懼裴渡驗證鑒定的篤定。

裴渡凝視著孩子，她哭得很委屈，時不時癟起嘴，雙手跟著晃動，像是在不安地尋找著什么，裴渡下意識探出了自已的手，遞到她手邊，幾乎就在下一瞬，他的手指被攥住。

輕輕的，如同棉花糖一般柔軟、溫暖的觸感，就這么抓住了他。

那一瞬間，裴渡熱淚盈眶。

他干燥起皮的嘴唇止不住顫抖，狠狠地閉了下眼，只覺得心如刀絞，鈍痛不已。

“阿渡，謝書音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你是這個孩子唯一的親人，你確定你還要繼續(xù)自暴自棄下去嗎？”

后來，裴渡開始主動進(jìn)食，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

盡管沒有胃口，他也強逼著自已吃東西，否則，他連抱起女兒的力氣都沒有。

裴謙滿意地看著裴渡的轉(zhuǎn)變，這還得得益于他做事喜歡留后手的習(xí)慣。

時間追溯回很久之前，一位為裴家工作的家庭醫(yī)生為謀求私利，跑來告知他，和小少爺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懷孕了。

裴謙派了眼線把人盯住了，后面又得知她懷的是龍鳳胎，起初裴謙對兩個孩子其實沒什么想法，但如今為了讓裴渡重新振作起來，他不得已將主意打到其中一個孩子身上。

彼時的裴謙認(rèn)為，不需要兒子，裴渡將來聯(lián)姻遲早自已會生，所以他用偷龍轉(zhuǎn)鳳的手段偷走了女兒，可以作為裴渡新軟肋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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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出院了，他帶著女兒回到竹北區(qū)的別墅，也將大福接了回來。

死寂已久的房子重新涌入了生氣。

裴渡有個條件，他要獨自帶女兒，不允許裴謙或者其他任何人插手，更不允許他們探視，他的女兒不會有裴謙這個曾祖父，更加不會有宋韻秋這個奶奶。

女兒對于裴渡來說是重新活下去的動力嗎？答案為不是。

她不在了，裴渡沒有一天不想死掉，可女兒是他的責(zé)任，就算再想死，他也必須振作起來，他要盡自已最大的努力，用自已的生命照顧女兒，照顧……他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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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nèi)靜謐，茶香氤氳。

一份資料甩了過來，裴謙記憶力良好，一眼就認(rèn)出了資料照片中的人是當(dāng)年那個醫(yī)生。

“你都知道了？”裴謙并不意外，甚至連心虛也沒有，反而毫無壓力，問裴渡：“所以阿渡，你準(zhǔn)備拿我怎么辦呢？要我的命？或是先折磨我一番再要我的命？”

他極為坦然：“如果是的話，就動手吧，我不反抗?！?

話音方落，林德厚率先擋在了裴謙身前，滿目警惕地盯著裴渡。

“先生是您的爺爺！您不可以對他不敬！”

下一秒，林德厚就被保鏢狼狽押跪在地面，裴渡連個眼神都未給他，面無表情。

“你是該死，可只要你的命，未免太過便宜?！?

裴謙直覺這話有古怪：“什么意思？”

周至又上前，將一疊文件一一攤開在裴謙眼前，待看清資料的瞬間，裴謙原本輕松的臉色驟變，聲音陰沉下來：“裴渡，你瘋了！你想毀了整個裴家嗎？！”

“是又怎樣?！?

裴渡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連孩子都護(hù)不住的家族，沒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如趁早都去死，這句話放在現(xiàn)在，同樣適用。

說來諷刺，這也是學(xué)裴謙的，打蛇打七寸，捏人捏軟肋，裴謙對裴家“忠心”了一輩子，裴謙是什么結(jié)果，那么裴家自然也要跟著是什么下場。

裴家盤踞立足這么多年，再怎么避免，也避免不了會有不干凈的不能暴露于人前的東西。

裴謙深呼吸，他對上裴渡平靜的目光，只覺得那里頭蔓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瘋意。

裴渡是認(rèn)真的。

當(dāng)初裴渡車禍后裴謙找催眠師讓裴渡失去所有記憶，不僅僅只是想要裴渡忘掉和謝書音的感情，其實還想要裴渡忘掉來到裴家的過往。

因為裴謙心里也清楚，他虧欠裴渡這個孫子，至今裴渡對裴家也親近不起來。

“阿渡，這一年來你頻繁往安市跑，你知道了對嗎，謝書音還活著。”裴謙敏銳地瞇眼，說：“你找到了她，對嗎？”

裴渡漆黑的瞳孔里溢出冷意，卻并沒有半絲恐慌，對于裴謙意味不明的話面不改色，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十八歲的可以任由裴謙拿捏的裴渡了。

局勢早就變了。

“裴渡你要搞清楚，你如今裴家的掌權(quán)人，你一旦對裴家下手，你也不能夠置身事外！你也想把自已毀了嗎？！”見裴渡根本不接招，裴謙那萬年事事皆在手掌心的有恃無恐終于出現(xiàn)裂痕：“你想怎么報復(fù)我都可以，我都接受，但是裴家不……”

沒人聽他繼續(xù)說下去了。

裴渡起身離開。

走廊外忽地劈下道閃電，將天空撕裂一瞬，天驟然暗下來。

這是暴雨來臨前的征兆。

-

“轟——”

書舒被雷電的聲音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她大口呼吸著，本能地抬手捂住胸口，夢境中那些疼的，酸澀的情緒還停留在這個位置。

好難受。

那個夢，是真的嗎，夢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沒拉緊的窗簾縫隙外是深藍(lán)色的，透明的窗上不斷有水珠打擊襲來。

下暴雨了。

書舒?zhèn)阮^看了眼時間，愣住，晚上七點，她竟然睡了整整一天，口有些渴，她掀開被子去倒水喝，結(jié)果才拿起杯子，手沒抓住。

“砰?！?

玻璃碎了一地。

不知怎么的，書舒的心跳也跟著漏了拍，她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這時，女兒推開臥室門走進(jìn)來，紅著眼眶。

“慕音，怎么了這是？”

裴慕音話未開口，眼淚率先落了下來，女孩子泣不成聲：“媽媽，爸爸……爸爸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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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對書舒說，女兒的事他會給她一個交代。

書舒等到了。

而同時等到的還有——他的死訊。

-

京市當(dāng)?shù)貙崟r社會新聞：

「本市于貫虹橋發(fā)生一起嚴(yán)重車禍，車輛不明原因自燃起火，遇害者一人，救援人員趕到現(xiàn)場時遇害者已無生命體征，已確認(rèn)遇害者為裴氏集團(tuán)董事長裴渡。」

“……”

「裴氏集團(tuán)前董事長裴謙即現(xiàn)任董事長裴渡的爺爺被發(fā)現(xiàn)死于郊區(qū)某富豪療養(yǎng)院內(nèi)，經(jīng)現(xiàn)場初步判斷為他殺，嫌疑人已鎖定裴謙身邊的老管家林厚德，目前該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

“……”

「裴氏內(nèi)部爆出大量違規(guī)問題，涉及財務(wù)造假、商業(yè)賄賂、違規(guī)經(jīng)營等多項違法違規(guī)行為，相關(guān)部門已組成專案組介入，封鎖檔案室，財務(wù)部，短短三天，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裴氏在短短遭受各種封查，涉事人員數(shù)不勝數(shù)，偌大企業(yè)岌岌可危，風(fēng)光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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