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拿著一份檄文,匆匆進(jìn)了桃府。桃豹剛從三臺軍議回來,見得小吏遞過來的檄文,道:念給我聽。小吏張望了一下四周。桃豹會意,帶他來到了臥房,道:現(xiàn)在可以念了。晉承上天之眷佑,荷兩世之宏圖……小吏拿起檄文,一字一句念了起來。沒聽懂。桃豹眨了眨眼睛,說道。小吏一怔,然后仔細(xì)解釋了一番,桃豹這才明白。他其實是認(rèn)得一些字的,但不多,對于文章典故就不用談了,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檄文上的字,他至少認(rèn)識三分之一,但連起來就不明白了,所以只能靠別人解釋給他聽。怎么得來的桃豹看向小吏,問道。小吏被他盯得不甚自在,連忙說道:出外樵采的軍士所得,夾在衣內(nèi),帶入了城中,我偶然得之。桃豹文化水平低,但人不傻,知道小吏這么說很有問題。但大胡來河北才多久人心未附,就是這個樣子,三心二意的人太多。小吏未必想反,可能只是他心中有些隱約的念頭罷了。人心是最難測的啊,就如他自己這般,難道真愿意為大胡死戰(zhàn)到底嗎他不敢直面這個問題。城內(nèi)可有人抄閱桃豹又問道?;蛴?。桃豹揮了揮手,讓人退下。自己又靜靜地坐了一會,思考前程。大胡對他是有恩的。他們這個軍政集團(tuán),文官以晉人為主,武將則以十八騎為主,有烏桓人(王陽)、天竺人(夔安、郭黑略)、月氏人(支雄、支屈六)、屠各匈奴人(劉膺、劉寶、郭敖)、羌渠匈奴人(張曀仆、張越)、南匈奴貴族后裔(趙鹿、呼延莫)、晉人(劉征)……剩下的包括他在內(nèi),都是羯人。都說大胡無門戶、種類之見。確實,他平日里的行確實沒這方面的偏見,但真到生死存亡的時刻,你覺得呢此番北伐幽州,王浚地盤上有匈奴部落。此部落萬余落、七八萬口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羯人,積極響應(yīng)大胡,部落里的其他人,如真匈奴、烏桓、鮮卑等,可就沒甚動靜了,不是很積極。他能當(dāng)上魏郡太守,其實跨過了好幾個比他更有資格的人,大胡是怎么考量的,誰知道呢總之他私心里對大胡是充滿感激的,但……他又拿起檄文看了看,最終長嘆一聲,把檄文燒了。天色漸晚,起身來到膳房后,直接坐了下來吃飯。一邊吃,還一邊想著事情。今日軍議,爭吵不休,最終還是大胡乾坤獨斷,做出了與邵勛大戰(zhàn)的決定。原因其實不復(fù)雜,城內(nèi)沒太多糧食,雖多番籌措,也不過堪堪夠三月所需罷了。萬一邵勛圍困你三個月呢你怎么敢保證他不這么做屆時在城外挖起壕溝,筑起土墻,想突圍都很困難。一旦做出死守的決定,那就真的生死操于人手了。邵勛不會放過這種機(jī)會的,就算砸鍋賣鐵,再去鉆幾個女人的褲襠,把她們舔舒服了,他也一定會籌來錢糧,與大胡耗到底。沒有人敢困守鄴城,桃豹也不贊成。那么主動出擊,與邵勛戰(zhàn)于安陽、鄴城之間,可行嗎這個策略有一半人同意,一半人不同意,因為有人想到了野馬岡之戰(zhàn)。最得眾人贊同的是倚城而戰(zhàn),即依托城池,在城外與晉軍野戰(zhàn)。這樣做的好處是一旦失敗,還可以退回城內(nèi),不至于全軍覆沒。方略就這么定下了,其實沒有任何懸念,因為邵賊就沒給你什么選擇。吃完飯后,妻子張氏走了過來,臉上猶猶豫豫,似要講些什么,又不敢說。吞吞吐吐作甚桃豹厭煩地看了她一眼,斥道。夫君,要不要把兒女們先送出城去張氏提議道。嗯桃豹一驚,道:大將軍已有明令,未得上命,任何人不許出城,怎么走可以賄買軍士的。張氏小聲說道:不少人已把家眷送走了。桃豹吃了一驚。大胡回來后,守御諸門的兵士就換了他的人,多為分散于魏、趙、陽平、巨鹿、常山等郡的軍士,被大胡征召過來后,順理成章地接替了城防,畢竟他們?nèi)硕?不下三萬眾。而說起鄴城的總兵力,其實并不多,總計步騎五萬上下。理論上來說,大胡分田的步軍不下七萬人,另有大量得到了草場、耕地的部落兵,湊個十萬步騎不成問題。但關(guān)鍵時刻,能拉出來的只有一半罷了??窟@五萬人,與總數(shù)七萬余的晉軍作戰(zhàn),如果單是守城的話,簡直穩(wěn)如泰山。問題是他們沒法守城,只能出戰(zhàn),這就沒辦法了。這會驚聞不少人把家眷送走了,而他卻不知道,還得通過妻子才能了解內(nèi)情,這讓他很不舒服,覺得被孤立了。送什么送桃豹心里不爽,嗆了妻子一句,隨后來到書房,讓府中文吏給他講史。小妾送來了干果點心。正要離去,卻被桃豹叫住了。你姐妹二人今日去哪了他問道。去了澄師浮屠。小妾答道。桃豹看了她們一眼,微微點頭。姐妹二人是鄴城本地人,因戰(zhàn)爭之故,家里窮困無比,與阿翁相依為命。桃豹第一次入鄴城時,就看中了姐妹倆的姿色,將其收入府中,納為妾室。妻子張氏是烏桓酋帥之女,并無姿色,娶她不過是為了前途罷了,這兩個小妾才是他的最愛,幾年間為他誕下了三個兒女。晉師薄城,你們怕不怕桃豹問道。跟著郎君便不怕。萬一敗了呢與郎君一起赴死罷了,只是可惜了小兒女。說到這里,小妾拿手背擦了擦眼淚。作為勝利者,會如何處置失敗者的家人一股腦兒屠戮了是其一。這年頭可不興禍不及家人這種說法,不但要殺家人,宗族里也得給伱屠個一族、兩族、三族的。將男丁殺死,妻女沒入官中是其二。說白了,成年男人殺光,女人當(dāng)奴隸。有更變態(tài)的,還會把男童騸了,當(dāng)做宦者使用。反正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場的,尤其是女人。能像吳王孫皓的后妃那般,被武帝司馬炎收入后宮享用,已經(jīng)是祖墳冒青煙了,更大可能是成為女奴,干各種雜活,還要被管事之人日夜凌辱。所以,亂世中的女人,一旦淪為失敗者,還不如死了。但如果沒勇氣死,就要做好各種心理準(zhǔn)備。桃豹聽到小妾這么說,默默無語。三臺之外,鄴城之內(nèi),此時已人心惶惶。普通老百姓甚至中下級官吏、將校,他們的信息渠道有限,偏偏又有著自己的小狡猾,更喜歡打探消(謠)息()。他們不知道前線打得怎么樣了,只知道邵勛一步步向鄴城推進(jìn)。五月還在枋頭呢,六月就到了黃池?,F(xiàn)在七月中,檄文已被人抄錄進(jìn)了鄴城,你說戰(zhàn)局如何大胡天天說他怎么怎么贏,眾人一開始還信,現(xiàn)在則持懷疑態(tài)度。就比如今日,有騎軍自南邊回來,說在淇水附近突襲晉軍糧隊,斬洛南丁壯首級八百余。這事其實是真的,但已經(jīng)沒人相信了。你老是打這種勝仗,為什么晉軍還能攻破安陽,直插鄴城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解釋一下普通人沒有戰(zhàn)術(shù)勝利、戰(zhàn)略勝利這種概念,他們只知道打贏了仗、占了便宜,敵人就該退兵啊,但戰(zhàn)局發(fā)展顯然和他們看到的不一樣。人心惶惶,人自相疑,說的就是這種事情。石勒帶兵巡城之時,看到謠滿天飛,百姓猶疑不定的場景,沒有絲毫猶豫,當(dāng)場下令捕殺散播謠者,懸首于城頭各處,以儆效尤。張賓跟在他身后,話愈發(fā)少了,有時甚至長達(dá)一兩個時辰不發(fā)一。將校們也心事重重,愁眉苦臉。石勒見了,跟吃了蒼蠅一般難受。戰(zhàn)局帶來了沉甸甸的壓力。不是說幾句俏皮話就能活躍氣氛,也不是講些豪壯語就能提振士氣的。好在這些心腹將官與他綁定甚深,交情更起于微末之時,自不一般。大家愁歸愁,還不至于直接降敵。能擺脫這種困境的最好辦法,其實就是勝利。即正面擊敗邵勛,哪怕只是小規(guī)模戰(zhàn)斗中取得勝利,也能極大扭轉(zhuǎn)眾人的心氣。邵勛舉眾而來,卻不知先鋒為誰。石勒說道:我意揀選驍銳之士,挫其兵鋒,墮其士氣,爾等意下如何正在沉思的孔豚聞,立刻說道:大王準(zhǔn)備怎么打走,去那邊計議一下。石勒指了指城墻拐角處,說道。眾人隨行而去。石勒直接席地而坐,眾人有樣學(xué)樣,坐了下來。石勒沉吟了一會,道:值此危急存亡之際,當(dāng)勠力同心,共度時艱。我已遣人點計家財,決定出錢帛若干,招募壯士,給邵勛來個先聲奪人。第一戰(zhàn),至關(guān)重要。邵勛可以輸,我輸不起。故邀爾等計議,查漏補(bǔ)缺。戰(zhàn)場設(shè)于此處,我欲……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