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舉著槍,手臂端直,那樣筆挺而莊嚴(yán)地立著脊梁。面容硬朗而堅毅,可一雙灰藍(lán)色的眼眸徹底渙散,沒有絲毫的光彩。
身后的手電筒追了上來,強光從他的瞳孔劃過,沒能引起任何生理反應(yīng)。
溯無聲地,深深地,蹙了眉。
良久,退后一步。
一束束更多的手電筒光照射進(jìn)來,把狹窄的洞內(nèi)變成了白晝。
身材高大的歐文,右手搭在石壁一處凸起上,仍舊保持著舉槍瞄準(zhǔn)的姿勢,一動不動。
洞內(nèi)的墻壁上沒有彈坑,他卻被打成了篩子,衣服上沒有一處不被血液浸透,地上的猩紅色像毯子一樣鋪開,紅得像花兒。
在場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沒人能想象當(dāng)時的慘烈。
可即使血液流盡,子彈打光,他依舊站得筆直,戰(zhàn)斗到了最后。仿佛不管誰來,他都要堅定不移地保護(hù)他身后的人。仿佛再來一個人,他依舊可以醒過來開槍。
那么一張年輕而帥氣的臉,寫滿了平日里少見的兇狠與決絕。
溯定定和他空洞的眼睛對視,他茶色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深刻的沉痛,耳畔回蕩起歐文曾經(jīng)說的話:“拼盡全力護(hù)她安全,即使殉職也在所不惜?!?
那還是冬天的晚上,當(dāng)時那么簡單的一句話,到了秋天,他竟用如此悲壯如此慘烈的方式兌現(xiàn)了諾。
不過幾平米的空洞里,再沒有別的人影。
沒有甄愛
他心里原本存有最后一絲僥幸,期盼歐文救走了甄愛。
可直到這一刻,溯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種深徹肺腑的可怕,像寒冷,疼痛又潮濕,一點一點浸潤到四肢百骸——
甄愛,真的不見了。
竟然就這么……?
他腦子陡然空了一秒,無數(shù)次重復(fù)著今天早晨的噩夢輪回,她柔柔笑著,輕輕摳他手心,分明前一秒還在眼前,轉(zhuǎn)身就不見……轉(zhuǎn)身就再也不見……
這樣的輪回,還有多久。會不會重復(fù)一生?以后的無數(shù)次轉(zhuǎn)身回眸,身旁卻再也沒有她?
分明,連一句好好的告別都來不及
法醫(yī)很快檢查歐文的尸體:“正面21處槍傷,子彈口徑統(tǒng)一為11.43mm;背后1處槍傷,子彈口徑11.2mm,直接穿透心臟,這也是致命傷?!?
cia的貝森特工聽,凝重地皺了眉:“甄小姐的槍就是10.2mm口徑的?!?
萊斯等人聽,臉上紛紛露出懷疑的神色,歐文的背后留給了他保護(hù)的人,照這么看,甄愛不是受害者,而有可能是同謀?
歐文死在他保護(hù)的人手上?
特工們互相交換著眼神,而現(xiàn)場取證的法證人員中,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炸彈!”
現(xiàn)場氣氛一下緊繃,無數(shù)雙眼睛循聲看去,雜亂的干枯海草下邊,赫然一片紅色倒計時,在昏暗的背景下,紅得像血,觸目驚心:
000059
59秒!
一瞬間的死寂之后,
有人狂吼:“撤退!??!”
眾人立刻迅速而井然地往外疏散。
只有溯,紋絲不動,沒有任何要撤離的跡象。
他目光平靜又銳利,急速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石壁上,縫隙里,歐文的身上,地上的角落,每一個空間都不放過。
紅色倒計時飛速流逝,像是誰不可挽回的生命。
窄洞中的人越來越少,洛佩茲特工近乎命令地朝溯大喊:“s.a.!立刻撤退!”
溯突然面無表情地邁開步子,卻還不是離開。
他在這片小山洞里疾步走動,手電筒光飛速在洞內(nèi)掃過,眼睛的速度更快,把每一寸模糊的影像都刻進(jìn)心里。
腦袋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zhuǎn),處li著他眼睛看到的一切視覺印象,可時間一秒一秒飛逝,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他目光凌亂而緊張,卻死都不肯放棄,再次舉著手電筒尋找。
只是,臉色一寸一寸僵硬冷寂,像原本僥幸卻希望破滅的心。
000039
“s.a.!撤退!”妮爾特工也朝他喊。
可他聽不進(jìn)任何人的話,他是不要命了,沒希望了,固執(zhí)地,沉默地,漸漸手指顫抖地,檢查著山洞里每一個可能的疑處和線索。
rheid驀然明白了溯的想法,跑上前去拉扯他,語速飛快:“s.a.,你不想活了!法證人員已經(jīng)盡力,只剩三十幾秒,來不及了!出去!”
“god!please!”溯驟然爆發(fā)一聲怒吼,手電筒猛地大力砸在石壁上,哐當(dāng)炸的稀巴爛。
周圍人驚愕地睜眼,死一般的寂靜。
s.a.yan,從未如此暴怒而情緒失控過。
溯掀開rheid的手,雙手緊緊抱著頭,像一只失去了眼睛的重傷的獅子,不安又急躁,飛速在狹窄的山洞里走來走去,仿佛無處可以安身,無處能給他安撫和平靜。
他眼神陰暗,甚至危險,直直的不知盯在何處,語速比腳步還快:
“不能走,爆炸了就什么痕跡都沒了!歐文為什么選這個位置,他想說什么?他和ai一定留了線索。在nǎ里?究竟在nǎ里?沒有!沒有!nǎ里都沒有!”他不作停歇地低聲喃喃自語,仿佛停下來一秒,就會空虛,就會惶恐;可即使話語不停,他說出的每一個單詞都在顫抖,都在驚慌,
“地理坐標(biāo)、經(jīng)緯度、海岸圖形、洞穴隧道、數(shù)字、名字、字母都不是!都不是!他們想說什么?密碼!密碼!在nǎ里!在nǎ里!fod’ssake!看在上天的份上!”
“她在nǎ里!?。。 彼瘧嵉睾爸?,一腳狠狠踢向石壁。
看得人心驚肉跳,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再度瘋了一樣抓起手電筒找尋線索:“有海鳥來過,漲過潮水,海洋滯潮的垃圾……”
rheid別好了槍,上前去箍住他往外拖:“s.a.,走!你不要這樣,你忘記你對生命的態(tài)度了嗎?趕緊走啊!”
溯再度推開他,高瘦的身體整個兒在抖,仿佛心中恐慌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一貫澄澈又堅定的眼眸到了這一刻,滿滿都是說不出的無助與迷茫:
“24年,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恐懼,我不知道這種時候,應(yīng)該采取什么態(tài)度。”
他這一生的處變不驚和淡然自若,到了這一刻,盡數(shù)崩潰。
rheid怔住,眼眶竟?jié)窳恕?
可溯這讓所有人瞠目的失控,也只維持了幾秒。
他忽然平靜了,雙臂緩緩垂下來,深深低著頭,聲音更低,像被打垮了,又像在哀求,很輕很輕:“god!please!”
上天!求你了!
昏暗山洞中,他的側(cè)影,那么固執(zhí)而隱忍,沉默而無聲,撐立著??赡蔷哕|殼里,分明有什么垮塌了。
洛佩茲嗓子發(fā)酸,眼中一下就涌出了淚水。
可下一秒,她飛快拿手背蹭去淚光,大吼著下命令:“把他拖出去!”
時間只剩10秒,rheid和史密斯立刻上前去拖溯。
他不肯走,怎么能走?
洛佩茲一狠心,抓著槍托狠狠砸向他的后腦
#
溯睜開眼睛時,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狹窄山洞里爆炸的余震,洛佩茲專業(yè)的一擊,給他頭部留下了不小的腦震蕩后遺癥。
給他檢查包扎的,是家庭醫(yī)生班杰明。
給頭頂換了紗布和藥膏后,班杰明道:“s.a.,你這是第五次經(jīng)歷爆炸了。身體里邊器官組織的創(chuàng)傷不是儀器能檢測出來的。如果你今后哪怕有一點兒覺得身體不對的地方,都必須立刻回醫(yī)院檢查。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溯臉色蒼白,淺茶色的眼眸望著虛空,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不知聽了沒聽。
“你奶奶,還有海麗、斯賓塞,他們都很擔(dān)心你?!卑嘟苊魑⑽@了口氣,“s.a.告訴我,你還有哪兒不舒服?”
溯緩緩抬起寂靜的眼眸,默了良久。
“這里”他抬起食指,點了點心窩,一下一下地戳,茶色的眸子雋永而死寂,“疼!”
嗓音很干,蒼茫而嘶啞,就像他的靈魂已經(jīng)蒼老,已經(jīng)凋零。
推門進(jìn)來的洛佩茲聽到這話,差點兒又掉了眼淚。
她和同行的rheid妮爾一樣,和溯的合作太多太熟悉。印象中,他就像立在溪邊的一棵樹,筆直而自然,永恒而沒有悲歡。
那樣坦然,那樣從容。
她從沒見過他如此不像他??蛇@樣的人,即使是痛苦,也是安靜而不動聲色的,像夜里的潮水,無聲無息。
三人交換眼神,良久不說話。最終,妮爾說明了來意:“s.a.yan,警方拿到了搜查令,已經(jīng)去你家搜查了。”
病床上的溯眸光轉(zhuǎn)過來,淡淡籠在妮爾身上,沒有生氣,毫不介意,似乎還很配合,點了點頭。
妮爾反而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沉默了好幾秒,才又道:“s.a.yan,fbi正式要求你同我們們回警局配合調(diào)查?!?
“他的身體還不”班杰明醫(yī)生話沒說完,溯已掀開被子下床,平淡地看眾人一眼:“請等一下?!?
雖然面容虛弱,但無疑又變回了之前那個永遠(yuǎn)彬彬有禮的紳士,涵養(yǎng)與家教俱在。
洛佩茲和rhied看著溯走進(jìn)換衣間,背影消瘦,一時也無;他看上去像沒事了,可又像有什么東西,從他身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