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紹霆目光沉沉。

他握著妹妹的手,低喃：好！我不打電話！

產(chǎn)房四周都是素白,只有上方的白熾燈,光芒耀眼得刺目。

難以忍受的疼痛中,

明珠仰望著燈光,

眼角滑下的眼淚,在燈光下折射出白光……

陸謙,陸謙,

她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她不是不想聽見他的聲音,她不是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聽他喚她一聲明珠,可是她害怕?。?

她害怕電話過去,接聽的是別人,或者是他連說話也不能。

她很想他,她又很恨他……

陸謙,

真的恨你！

你知道爍爍在想你嗎

你知道那天我找你去產(chǎn)檢,心情多雀躍嗎

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疼痛陣陣襲來,到后面,她恍惚得連思念、恨他都沒有力氣了,只感覺到小孩子在陣陣的壓縮中迫不及待地來到這個世上。

一聲啼哭。

新年的第一天,霍家迎來新的生命。

陸幽,凌晨三點十分出生。

名字是霍紹霆給起的！

……

瑞shi。

古樸建筑,淡綠木框窗戶。

這里常年積雪,所以在溫暖的室內(nèi),喝上一杯熱可可再看著外頭白茫茫的世界,別有一番滋味。

但若是常年困在房間內(nèi),

再好的景色也是煩悶。

陸謙站在窗邊,空蕩蕩的病服,瘦削到極致的冷峻面孔。

醫(yī)生幾乎宣布放棄了。

但他仍是頑強(qiáng)地活著,已經(jīng)比預(yù)期中多活了兩個月。

柳秘書站在身后,手里一杯白開水,還有藥。

他聲音很輕：您該吃藥了！

陸謙卻恍若未聞。

他靜靜凝視著外面的暴雪,低語：今天是新年！國內(nèi)應(yīng)該很熱鬧吧！

柳秘書鼻子發(fā)酸。

他打起精神笑道：是啊,若是往日陸園一準(zhǔn)是掛了好多紅燈籠,老太太也一定炸了好多肉圓子,個個金黃酥脆,是您最愛吃的。

陸謙輕喃：也是她最愛吃的！

柳秘書接不上話,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打個電話給大小姐,打聽打聽,算算日子也該生了

陸謙輕摸衣袋里的手機(jī)。

他猶豫一天,還是沒有打電話,他寧可在她心里死了。

還是不了！

何必給她希望……

柳秘書難過得很,上前勸著：吃藥吧！吃完藥該睡一覺了！我啊給您訂了年糕,找了好幾家店才找到的呢,睡醒了嘗一口。

陸謙把藥吃了。

他平躺在床上,護(hù)士進(jìn)來幫他接了醫(yī)療儀器。

他側(cè)頭注視著那些管子。

握在手里的手機(jī),松了又松。

陸謙難得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見了明珠。

他夢見醫(yī)院。

那是溫蔓生霍西的時候,他夢見他還健壯,他夢見明珠仍是青蔥水嫩。

她的神態(tài)舉止,像極了小霍西。

她會專注看他,叫他陸叔叔,又小心翼翼偷看他。

夢里的人那樣鮮活。

就在他懷里,輕輕撫摸他的臉,說：陸謙我不怪你了！

醒來。

仍是素白的病房,就連外頭也是一望無際的白。

陸謙輕輕閉上眼。

他想,該多睡會兒的……

病房里溫暖,但他卻全身發(fā)寒,沒有明珠的生命一眼看到了頭。

柳秘書大概去拿年糕了。

病房里,只有外國籍的女護(hù)士,微胖。

陸謙很想回國。

很想很想……

他想念陸園里的紫藤花,想念老太太炸的肉圓子,也想念廣元路那間公寓,那是他跟明珠真正的家。

可是他不能啊。

只要有一口氣,他不甘心。

哪怕她恨極了他,哪怕他活著回去,再也無法擁有那個人。

他也不后悔。

陸謙睡不著了。

他起來,靠在床頭用紙疊了一個一個的飛機(jī),那是爍爍喜歡的。從前小家伙跟他說,長大了要發(fā)明一種飛機(jī),快得一睜開眼睛就能到c市。

他說想舅姥爺。

陸謙蒼白手指顫抖：這個傻小子。

柳秘書冒著風(fēng)雪回來。

他身上挾著寒氣,在門口抖了抖說：您醒啦！正好……這年糕還熱乎著。

進(jìn)來,看見那些紙飛機(jī)。

柳秘書抿了抿唇。

陸謙把那些飛機(jī)擺好,淺笑：行！就吃點兒年糕。

說是吃,其實也只是嘗一點點。

加起來大概一小勺的樣子。

陸謙胃里不舒服,放下來。

他瞇著眼睛,看著外面說：多想在國內(nèi)再過一個團(tuán)圓年啊。

一定會的。柳秘書看他樣子,知道不舒服了。

他正要說些什么。

陸謙手機(jī)響了,來電是霍紹霆。

b市時間,凌晨四點。

陸謙看著手機(jī),一時間竟有些近鄉(xiāng)情怯,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柳秘書輕聲催促：接啊！或許是爍爍想您了呢！

陸謙微微地笑了：傻小子。

他接起電話,因為是國際長途,電話里沙沙的。

霍紹霆的聲音也略微疲憊。

他說：明珠生了個女孩兒！叫陸幽。

生了,叫陸幽……

陸謙握著手機(jī)的手,劇烈地顫抖,以至于好半天他都沒有能說出一個字來……

霍紹霆頓了頓：舅舅,爍爍他很想你。

陸謙微微閉上眼睛。

霍紹霆又說：下周溫蔓會飛過來,我讓她帶寶寶的照片過來。

陸謙輕聲說好。

霍紹霆沉默半晌：不管怎么樣,舅舅,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除去跟明珠的感情糾葛。

陸謙是個很好的人,他前半生犧牲太多,不該是那樣慘淡的結(jié)局。

陸謙鼻子微酸。

他掛上電話時,都卑微地沒敢要求,跟明珠說一句話。

一旁的柳秘書聽不真切。

他問：出什么事了

陸謙扶著床沿,慢慢地坐在床邊兒上,好半天他才抬眼輕聲說：我又當(dāng)爸爸了,明珠生下孩子了……是女孩兒,叫陸幽！

柳秘書一下子也高興起來。

他擊了下拳頭。

真是太好了！這大年初一就是個好兆頭?。∵€有這名字真是好聽,姑爺就是文化人,這名字一聽就氣派！

陸謙拿過紙飛機(jī),輕輕撫摸。

他多想飛回去看看母子幾個。